教育之舟：从野蛮航向文明

——在杭师大人文学院2014级新生入学典礼上的发言

诸位尊敬的领导，敬爱的黄岳杰老师，诸位学弟学妹，大家晚上好！

今晚，站在这里，我倍感荣幸。距我从这里毕业，时隔18年，回到母校，来到人文学院的开学典礼上，不由得感慨万千，这个与你们共度的美好夜晚，必将永存我心底，成为最珍贵的记忆之一。

我们的母校，人才辈出，各路才俊，如过江之鲫。但今天站在你们面前的，却是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，没有高位，没有公司在美国上市，没有大名，亦无著作等身——但我今天坦然地站在这里，并不局促不安，是因为我相信，我也秉持了这个学校所带给我们的最重要的那个信念——按照你的内心去生活。

不久前，一个杂志约我写篇文章谈谈自己，我写的题目是《我的不成功不可以复制》。老实说，我并不汲汲于追求那些世俗所谓的成功。感谢母校，至少在这里，我养成了安静读书的习惯。

18年前，一个野蛮的农村孩子，第一次来到大城市里，走进了从小就梦想的中文系。我所说的“野蛮”，是指诗人海子在诗歌里说的，“这一个野蛮而悲伤的海子，沉浸于冬天，倾心死亡，热爱空虚而寒冷的乡村”的这个野蛮。我从农村来，生小出野里，但经历了中文系本科的四年，我可以毫无愧怍地说：我从此开始了走向文明的旅程。当然，时至今日，我也不敢说这一旅程已经完成。

是文学，使我们领略世间的大美，让我们明白，同情、怜悯、敬畏、爱，究竟意味着什么；是文学，让我们了解了世界上那种最为高贵的情怀。就如雨果所言，万国之上，尚有人类在——这便是获得教养的途径。这样，在充满着喧哗与骚动的世界，我们或许也曾迷茫，但终究会循着内心的声音，找回你自己。我的朋友，叶嘉莹先生的弟子，黄晓丹博士，在为她老师九十华诞而写的文章里说：之所以必须倚仗古典文学所营造的那个理想世界，是因为只有决定相信理想世界的存在，人生才能从蜉蝣式的无谓的漂流变成值得的追寻，时间之丝也因为找到了眷绕的线轴而不飘散于虚空。

请也允许我回忆一下我深爱的几位老师。记得古典文学的施明智老师，老太太早已退休了吧，她在教我们的时候，就已经50来岁了。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教授《诗经》“蒹葭苍苍”的场景，施老师讲到此诗的夷犹潇洒之美，就像回到了她的少女时代，脸上显出那种青春时代才有的荣光焕发。我一直认为，这就是文学的力量，文学可以战胜时间，战胜死亡，让我们的心灵，穿越茫茫暗夜，让我们在最贫乏的时代，仍有勇气，努力赋予日常生活以意义。

我还要感谢黄岳杰先生。1997年，黄老师还在中文系资料室工作。一个傍晚，我与黄老师在操场上偶遇，话题谈及海子自杀，黄老师向我推荐了刘小枫先生的《拯救与逍遥》，之后又说到了费正清先生主编的《剑桥中国史》。这都成为我大学时代的启蒙读物，循着这些书籍与声音，我与我的同班同学郭初阳、娄雨奇、周霖超、金铃等一起，开始以图书馆为家，进而跑遍了杭城的书店，把湖滨的三联书店，作为了我们另一个启蒙的所在。

时至如今，杭师院已经三易其址，我们这些老毕业生，在繁华的杭城，经常惶惶不可终日，找不到青春岁月的痕迹。但是有一位师兄说出了一句名言：他说，哪里有黄岳杰老师，哪里就是我们的母校。

亲爱的同学们，这就是启蒙。思想的魅力，人格的力量，润物无声。在你最适当的年华，在最适合的场合，去邂逅那些最适合你的人和书籍吧，他们就是带给我们勇气和力量的源泉。如同机杼之发，动于天地——也就是我所理解的教育。

就这样，透过教育，我从一个野蛮的乡村男孩，成长为一个略懂文学之美，理解思想的力量，节制、温和，然而一直坚定地保持了独立思考的个体。

因为深受母校的恩泽，越是做教育日久，便越是明白教育的动人力量。在去年的一次演讲中，我说，教育是一种柔弱的力量。教育不是匕首，不是投枪，不是律师的雄辩滔滔，可以立时废除恶法，不能阻止强拆者的推土机，教育不能解决毒奶粉……总之，教育不能解决当下我们面临的那些最最迫切的亟待解决的问题。教育很柔弱，但教育更是柔韧的力量，看似柔弱，其实柔韧。柔韧在于，教育不直接改变当下，但致力于改变的是30年后的中国。教育是用以改变未来中国的力量。

同学们，进入大学，是多么美好的年华，我毕业18年，午夜梦回，还经常误以为仍在文二路中文系那幢破旧的苏式的建筑中。这是我一生最美好的年华。因为在这里，我开始自我启蒙，开始我孤身一人的精神旅程。亲爱的同学，不管你将来是否从事教育工作，请记住，自我启蒙，就要从大学开始，而教育就是承载我们从野蛮到文明，从现在到未来的舟船。得意未必忘言，到岸不能舍筏，其中自有深意在焉。

而未来，同学们，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。威廉布莱克的诗说：君掌盛无边，刹那含永劫。我一直理解为，你的未来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。去追寻你内心中那个最为真实的声音，去完成你一生的使命。就像托尔金《魔戒》的故事里，甘道夫告诉弗罗多的那样：这是你的使命，历经艰险，你必将完成。

谢谢大家。

2014年9月12日